一床不能卧二蛇

：读特

金庸《神雕侠侣》中，凡是见过杨过的妙龄女性几乎都对他一见倾心，有的为他终身未嫁，有的甚至甘愿舍身赴死，而杨过却自始至终钟情小龙女，从未对其他人动情。

“一见杨过误终身”之说由此而来。

郭襄见杨过。 /95版《新神雕侠侣》截图

香港女作家林燕妮曾以此为题写了篇散文，文中写道：“遇上一个很有魅力、令自己魂牵梦萦的人，是毕生的安慰，然而，得不到他，却是毕生的遗憾。”这句话道出了众多被杨过“误终身”的女性的心声。

那么，杨过到底有何魅力，能让一众女性一见面就全部沦陷、终生难忘呢？

下面，就来聊聊这个问题。

误了谁？

按顺序，杨过先遇见的是陆无双。

陆无双是江南陆家庄的千金，自小衣食无忧、娇生惯养，父母被李莫愁所杀，自己也被李莫愁夺走收为徒弟。第8回，她偷了李莫愁的五毒秘籍下山，被李莫愁追杀，途中碰见正在寻找小龙女的杨过。

陆无双一开始看不上蓬头垢面的杨过，叫他“傻蛋”，等后面发现杨过武功不错、几次舍命救她于危急关头时，尽管还是叫“傻蛋”，但其中意味已经完全不同。

陆无双与杨过。 /95版《新神雕侠侣》剧照

杨过碰见的第二个姑娘叫程英。

程英是陆无双的表姐，自小被李莫愁所伤，被桃花岛主黄药师救下并收为徒弟。偶然的机会，程英救下受伤的杨过并带回家中养伤，在接触过程中已芳心暗许，她不光给杨过包粽子，还偷偷写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纸条。

第15回，她在李莫愁前来寻仇前，与陆无双一起都把代表着生的希望的手帕送给了杨过。二女之痴情，真可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第32回，杨过康复后不辞而别。

程英与杨过。 /95版《新神雕侠侣》截图

陆无双道：“他……他终于去了。”发足奔到山巅，四下遥望，程英随后跟至。两人极目远眺，惟见云山茫茫，那有杨过的人影？陆无双心中大痛，哽咽道：“你说他……他到哪去啦？咱们日后……日后还能见到么？”程英道：“三妹，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她话虽如此，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后来，二人回到故乡嘉兴隐居下来。

第三个叫公孙绿萼。

公孙绿萼是绝情谷谷主公孙止的女儿。第13回，杨过与她在绝情谷相遇，双方留下极好的印象。后来公孙止为阻杨过，以女儿作挡箭牌。只因杨过眼光中充满着对她关怀之情，公孙绿萼不禁芳心大慰：“他为了我，宁可不要解药！我死也瞑目了”，于是转头撞向父亲的黑剑，当即殒命。

公孙绿萼。 /95版《新神雕侠侣》剧照

郭襄是最后一个。用林燕妮的话说，也是最令人惋惜的一个。

郭襄是郭靖的二女儿，号称“小东邪”，为人处世不走寻常路。第33回，15岁的她随姐姐郭芙在风陵渡口初次听到“神雕侠”的英雄事迹，小姑娘内心便产生倾慕之情。及至见到了杨过，拿到杨过给她的三枚金针，许诺为她办三件事时，她提的之一个要求是让杨过取下面具。书中写道：

郭襄眼前登时现出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是脸色苍白，颇显憔悴。杨过见她怔怔的瞧着自己，神色间颇为异样，微笑道：“怎么？”郭襄俏脸一红。低声道：“没甚么。”心中却说：“想不到你生得这般俊。”

显然，小郭襄此时已经怦然心动了。回到襄阳后，她在母亲黄蓉的眼里就变成“一会子羞涩腼腆，一会子又口角含笑”的样子。杨过与小龙女离开后，她骑着小毛驴满世界寻找，最终在四十岁那年大彻大悟。金庸在《倚天屠龙记》中借武当派的俞莲舟之口说出了郭襄的结局：“郭女侠走遍天下，找不到杨大侠，在四十岁那年忽然大彻大悟，便出家为尼，后来开创了峨嵋一派。”后来有人借此写了首诗以表达对郭襄的唏嘘之情：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只恨我生君已老，断肠崖前忆故人。

影视剧中的郭襄。 /95版《神雕侠侣》片段

并非本意

作为杨康的儿子，杨过在“撩妹技能”这块完美继承了其父的基因。金庸在中也暗暗对此做了评论：他天性中实带了父亲的三分轻薄无赖，虽然并无歹意，但和每个少女调笑几句，招惹一下，害得人家意乱情迷，却是他心之所喜。

但如果说杨过故意“误”了这么多女性，则有点冤枉。

第二回，杨过之一次出场时，是个油腔滑调的小混混样子。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左手提着一只公鸡，口中唱着俚曲，跳跳跃跃的过来，见窑洞前有人，叫道：“喂，你们到我家里来干么？”走到李莫愁和郭芙之前，侧头向两人瞧瞧，笑道：“啧啧，大美人儿好美貌，小美人儿也挺秀气，两位姑娘是来找我的吗？姓杨的可没有这般美人儿朋友啊。”

长大成人后，他依旧秉性不改。之一次见到陆无双，就抱着人家大腿叫“媳妇儿”，但这不过是他顽劣成性的玩笑话。实际上，杨过虽然风流成性，但深情而不滥情，他对每位姑娘都是真心相待，甚至为了对方连性命都敢不要。他也有过动情的瞬间，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只能说，小龙女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陆无双与杨过。 /95版《新神雕侠侣》片段

第9回，他带着受伤的陆无双躲避李莫愁追捕，与陆无双同处一室共卧一床，早上醒来时看到陆无双鼻息细微，双颊晕红，两片薄薄红唇略见上翘，不由得心中大动，暗道：“我若是轻轻的亲她一亲，她决不会知道。”

但是在“伸过头去，要亲她口唇”之时，猛然想起了小龙女来，跟着记起她要自己立过的誓：“我这一生一世心中只有姑姑一个，若是变心，不用姑姑杀我，我立刻就杀了自己。”全身冷汗直冒，当即拍拍两下，重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一跃下炕。

对程英同样如此。他养伤期间，听到程英在借吹箫表达男女相爱之情，他立即低声吟和。他与程英虽语言交流不多，但通过这种音乐上附和交流，彼此已然心意相通。当李莫愁宣布要杀他们的时候，他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时而死，快快活活，远胜于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这些都是他真性情的表现，所以相应的，也赢得了两位姑娘的真心。

第17回，杨过在绝情谷拿语言逗弄公孙绿萼，让小姑娘“满脸飞红，突然发足急奔”，他自己心中却在懊悔：“我既一心一意向着姑姑，这不规不矩的坏脾气却何以始终不改？杨过啊杨过，你这小坏蛋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等再长大一点成熟以后，杨过很少再以这样的语气跟小姑娘讲话，他固然知道陆、程两位姑娘的柔情蜜意，内心也在感慨“生平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已可无憾，何况两个？只是我却无以为报”，最终选择与陆无双、程英结为异性兄妹。

陆无双、程英后来与杨过以兄妹相处。 /95版《新神雕侠侣》片段

遇见郭襄之前，杨过已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叔了。他自思少年风流孽缘太多，累得公孙绿萼为己丧命，程英和陆无双一生伤心，因此经常戴着黄药师所制的那张人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公孙绿萼的诀别。 /95版《新神雕侠侣》片段

昔日里风流多情的性格也变得“郁郁寡欢，深自收敛，十余年来行走江湖，遇到年轻女子，他竟比道学先生还更守礼自持”，连女孩的手掌都不敢多碰一下。所以，在见到长大的郭襄时，杨过的反应是“涌起了一股要保护她、照顾她的心情”。

但杨过内心深处的那种风流不羁的天性毕竟依然存在。第36回，郭襄16岁生日那天，杨过遍邀各路江湖好手前来祝寿送礼，还亲自送上三份大礼：

其一，杀了进犯襄阳的两千名蒙古先锋，因为他们打扰了郭襄的生日大会；

其二，请汉口镇名匠黄一炮了精美烟花，燃放在空中组成“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十个大字，同时还烧了蒙古二十万大军的在南阳的粮草；

其三，将金轮法王的二弟子达尔巴送到生日会现场，揭穿了霍都想当丐帮帮主的奸计。

这三件大礼，在家国情怀中还带了点儿女情长，面子里子都有了，恐怕但凡是个女性都抵挡不了，更何况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郭襄在更好的年纪，遇到的之一个心仪对象，就是杨过这样的长得又帅、武功又高关键还很浪漫的顶级男人，难怪之后世间须眉再也入不了她的法眼，连男徒弟也不肯收。

见到杨过的郭襄。 /95版《新神雕侠侣》剧照

为什么是杨过？

金庸先生笔下的男主人公并不仅仅是杨过，像郭靖、乔峰、令狐冲、张无忌、韦小宝等等，也都家喻户晓。他们每个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带有一些爱恨情仇的故事，为何独独说“一见杨过误终身”呢？

从面上讲，《神雕侠侣》在金庸的众多作品中，写情写得最深、分量也最重，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故事感天动地，贯穿始终。这样一部以“情”为主题的作品，男主角杨过自然要把这份责任给担起来，否则作品本身可能就立不住。

从点上说，杨过颜值高、嘴巴甜、武功强、江湖地位高，关键还非常尊重女性，这样一个暖男几乎满足了青年女性对另一半所有的美好想象。相对来说，其他男主人公则多少都是有所欠缺的。

像郭靖，长得是大众脸，性格忠厚老实，不太会说话，老丈人黄药师就很看不上他。整部《射雕》中，喜欢郭靖的一共三个女人：华筝、黄蓉、程瑶迦。其中程瑶迦实际上也不是真的喜欢，只是从小养在深闺，涉世不深，所以在寻找郭靖的路上碰见了风流俊雅的陆冠英，马上就把郭靖给忘记了。而郭靖除了喜欢黄蓉外，是真的把华筝和程瑶迦当作妹妹看待。

黄蓉与郭靖。 /83版《射雕英雄传》片段

乔峰可以看做是升级版的郭靖。尽管他在《天龙八部》第十四章才出场，但他每次出场都轰轰烈烈，荷尔蒙爆棚的感觉，读来让人热血沸腾。也许是这个人物形象太过完美，金庸将他置于个人血海深仇与民族矛盾之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他的爱情自然也成了悲剧，书中唯一相爱的伴侣阿朱，最后竟然死于自己的掌下。这种个人情感上的凄苦进一步加剧了乔峰身上本就浓厚的悲剧英雄的色彩。

乔峰与阿朱。 /97版《天龙八部》片段

张无忌其实比较有迷惑性，他人很善良，但智商与口才一般，还有选择困难症。他身边美女不少，如周芷若、殷离、赵敏、小昭等，但他不像杨过能在关键时刻意识到自己心中所属应该是谁。张无忌是看着这个，想着那一个，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个，哪一个都不愿意放弃，但又缺乏都能摆平的能力。他与杨过的差距，中间隔着无数个令狐冲和韦小宝。

张无忌与赵敏。 /电影《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片段

从性格上来说，杨过也可以看作是令狐冲与韦小宝的结合体。

令狐冲放荡不羁的浪子风格，对自由的追求与杨过相似。令狐冲情感之路并不顺畅，他心心念念的是小师妹岳灵珊，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岳灵珊却钟情于林平之，最后只能去找任盈盈。在感情上，他是属于被“误”的那一个。至于仪琳，是个出家人，所以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被令狐冲所“误”。

令狐冲与岳灵珊。 /96版《笑傲江湖》片段

韦小宝的油嘴滑舌，基本上是从杨过身上完全移植并得到强化的。他很有女人缘，娶了七个老婆，某种意义上说，他是金庸笔下所有男主人公中最“成功”的一个。不过，韦小宝出身市井，长相猥琐，他的油嘴滑舌由此看起来更像是在耍流氓。韦爵爷追求姑娘的优势在于有钱有势、死缠烂打。而且，比起杨过，他还有一个突出优点是他不像杨过只负责招惹姑娘，韦小宝虽然花心，但仗义、肯负责，凡是他看上的姑娘，最后都是要娶过来的。像这样的人，在古代也不算是让美女“误”了终身。

韦小宝与他的夫人们。 /98版《鹿鼎记》片段

其他作品中的男主人公中，或限于篇幅展开不够，或分量不够，如《碧血剑》中的袁承志与阿九，《飞狐外传》中的胡斐与程灵素等，都达不到杨过这样的级别与水平。

金庸先生在《神雕侠侣》的后记中写道：

“世事遇合变幻，穷通成败，虽有关机缘气运，自有幸与不幸之别，但归根结底，总是由各人本来性格而定”。

或许，“一见杨过误终身”只是局外人的一种臆测罢了。对于陆无双、程英、公孙绿萼以及郭襄来说，她们也许并不认为是杨过“误”了她们。

毕竟，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

杨过的真心最后只能给小龙女。 /9 5版《新神雕侠侣》片段

（原标题《为什么“一见杨过误终身”，见郭靖、乔峰、令狐冲就不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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